人间
》》林西作别系列《《
这是一个写得并不高明的故事,是《林西作别》系列的第一篇文章。
全文一共字,阅读时间大概是30分钟。
纪念奶奶。
“为什么又是纸在烧
天下雨
你本意拿伞却拿起刀”
——凡亞《人间》
一
西阿婆死了。我是开车过去的,从城区到林西镇,四十多公里的路程。收到母亲的短信时,我躺在单身公寓里。空调开了三天。两天前那个下暴雨的凌晨,我从连环交通事故现场回来后,就没有出过门。我那篇事故通讯稿被撤回,因为某些敏感的原因。我躺在公寓里无所事事,只是觉得身体的一小部分,黏连在夏天被高温拉长的时间内部,混混沌沌的。
我盯着手机屏幕读了几遍,才确认西阿婆过世了。我给母亲回电话,她叫我去郑凌家看看,“意思一下”就够了。我站起来,身子不太稳,像有水银沉淀在肌肉里。我花了一小会儿挺直腰背后,还是觉得两侧像有铅块在下坠。
六点多天还没暗,天边呈现一片辉煌的明红。光亮被薄云遮挡,明红一点点变成饱和的橘色。绚烂在撤退,成群的飞鸟在最后的明亮里留下交错的剪影。我想起西阿婆的死,心头不免涌起一股末日般的诡谲。
西阿婆是我父亲那边的长辈,我不清楚她和我家有怎样的血缘关系。我只记得郑凌是她孙女,我在名义上是郑凌最大的远房堂哥。这是一个很多年没有被提起的名字。十年前郑凌家办上梁酒,我和众人一起抢过从二楼抛下来的瓜子、华夫饼干和馒头。
我还是可以回忆起那天她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向前晃动的样子。当时她的背部正受到拳头的击打。看上去那几个男孩比她大不了多少。没有大人在后院管他们。有时候人们分不清幼时的游戏和动真格的暴力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他们向她发起了进攻,口中无非是空明拳、千手神拳和降龙十八掌之类的拳术与掌法。她几乎是被击打着塞进了后门,当她关上门的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做起手势,抱一抱拳,说,承让。
她看到我站在那里,先是笑了一下。她低头拨自己的头发,大红色的细发箍露出来。她重新抬头时,我看到发箍下的笑脸正在往回收,像是假花润湿后沉入了水底。她转过头去,乌黑的头发刚好过肩,垂下的发尾在脖颈后正好铺成扇面。
“林西镇,郑家小区”。暗灰色拱形牌坊宏伟地矗立在我的车头。我停车步行,闯入一个以自己的姓氏命名的群落。小区分为东西两块,中间隔了一条马路,路上很少有车辆经过。我在记忆库里扒分十年前的步行轨迹,直到我看到马路中段焚烧的东西。灰色烟雾从水泥地面腾空升起,我猜测郑凌家就是火光西侧那一户。
白色人影在铁门内外移动,门前的临时帐篷正轻微地摇晃着。
我走过去,穿过灼热的烟雾。铁门口一架旧式缝纫机隆隆作响,一个巨头妇人顾自缝纫白布。她的头发自然蜷曲。尽管已经用塑料发箍固定住,额前的碎发还是僵硬地挺起。我从她身边经过,她没有抬头,我看到她身后堆了一摞孝服。有男人突然往我的胸口和手臂塞进一捆白布,说了几遍“穿上去”后就出了门。我抖开来看,是一顶烟囱帽和丧服。“大蜡烛有伐?小蜡烛?”老得分辨不出相貌的阿婆迎面走来,看我没有回答就又折回了大厅。
院子里已经架起高脚八仙桌,上面陈列着果品和香烛。香烛味不断从里屋弥散出来,人们进进出出,总告诉我还缺一些东西。我问:“现在去买?”“现在。”“哪头?“他们盯着我看,好像我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我攥着孝服不知所措,直到他们告诉我“便利店”或者”城隍庙“之类的地点。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动身,他们从我身边走过,继续拉住其他闲着的人,叫他们去买一些什么。
这些人使我闻到裹尸布的味道。这座三间式的灰绿色房子,即将像一件更大的更紧的衣服裹住我。
进门时,二姑正从大厅正中心走过,她的三角眼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存在。她还跳脱不出十年前的模样,平面脸,五官仿佛只是头部骨骼的增生部分,但她腮边和颧骨下方耷拉的皮肤,以及她的肤色,已经暗示出肉体不可抗拒的衰老。
她以地道而沙哑的持家音调,招呼我说:“凯明来啦,二姑顾不上侬了。”她走进里屋,又回过头,把鼻子凑到我的耳朵旁边,好像要来闻我脖子的气味。她问:“晓不晓得为什么不把尸首放在侬三叔地方?”我把头别过去,顺势摇头。她像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走进里屋,扯下头顶的白帽。
西阿婆的肉身被搁在大厅,两侧的房间架起了道士与尼姑做法事的案台。八仙桌边围满了帮手,纸元宝、纸钞和经文成堆摞了起来。
我没见过西阿婆。现在她的脸被一块白色绸布遮着。顺着起伏凹凸的部分,可以找出绸布下五官的位置。她身上披着棕色棉被,双脚被一条尼龙绳捆绑起来,露出脚踝边粉色的短袜。为了不使两脚分散,左右脚边各搭了一块红砖。
西阿婆是躺在明黄门板上的,一侧的几把椅子空落着,只有一个身着齐整丧服的女孩守在旁边。她斜着背对着我,头顶三角帽的后摆,从耳边的位置开始披下,一直垂到腰间。后背上因收紧的白色腰带而外鼓的部分,正和帽子的后摆贴合。再往上,肩膀上白色布料平整而对称,没有像在别人肩口一样往上鼓或下瘪,因而透露出几分罕见的端庄。顺着肩膀线条,一只手臂正伸向她凝神专治白癜风医院哪家最好北京什么白癜风医院好